不安于室的我着陆在孤独星球。

记癸巳年中秋

      2013年9月19日。

      阴。夜风萧瑟,无星无月,下了几粒雨。

 

      爷爷已逾古稀,有高血压,心脏不好,去年生过一场大病,今年已有好转迹象。

      一家人都觉得爷爷熬过了去年,身体肯定会越来越好,决计想不到他竟在中秋节前两天突然离去,丢下一大家子人在他的灵柩前完成了史上最不欢乐一次的“团圆”。

      17号一大早,我接到了老爸略带哭腔的电话,当即懵了。从此陷入了神不守舍、游离世外的状态。直到看到爷爷的遗像和灵柩,于恍惚中有些确信后,眼泪才开始涌出来。

 

      爷爷生前一心想要土葬,后辈们当然丝毫不敢违逆。老爸当天就找来了“丧葬一条龙”服务,撒着纸钱把爷爷的灵柩迎回了老家。

      阴阳师掐指一算,认定农历八月十六日的凌晨是个厝棺的吉时,无人异议。这意味着中秋之夜一家人得以借守灵之由实现团圆了。只是,爷爷在里,我们在外。

 

      下午三时,追悼会开始。

      许多亲戚赶来见爷爷最后一面。村支书用时间轴的形式完成了对爷爷一生的总结——想到一个人的一生,于他自己再精彩,再美好,于旁人也不过是一段苍白的文字而已,我不禁心下黯然。

 

      晚上八时,超度仪式正式开始。

      农村的夜里有真正的黑与真正的静。当四周万籁俱息、黑暗无涯之时,一个掩映在竹林中的农家小院,便是一整个世界。哀乐时断时续,长凳上的蜡烛红影幢幢,纸钱的火焰忽明忽灭,年迈的巫师拿着镇魂幡走走停停、口中振振有词的画面,不禁让人背脊发凉。一种宗教仪式的神秘感油然而生,观者肃然。

      因为大姨妈的光临,我被阴阳先生指定为特殊对象,不准撒纸钱,不准靠近棺木,不准参与丧葬仪式……爷爷葬礼的整个过程,我都坐在一旁的木凳上,被迫扮演了“冷眼旁观者”的角色——听他们撕心裂肺地哭喊,看他们端着神符和牌位围着香烛阵转圈,一次又一次磕头或是长跪,分担他们听到祭文时那深深的苦楚……我能做的,唯有不断提高抽纸巾的速度。

      旁观者的身份,让我得以默然窥看整个仪式。人或物。

      风一过,纸灰飞扬,很快隐没在黑暗中,如同被无形的手收走了一般。恍然明白了古人的想象。

      冥府里那些开道的小鬼需要纸钱来贿赂,地府的组织架构就像封建县衙,因果报应、轮回转世的观念来自于佛教,天齐仁圣大帝是道家中人……这样一个儒释道混合的世界,与人间是如此相似。到底是我们的祖先用观念一点一点构筑了地府,还是地府的架构和规则一点一点影响了我们呢?

      中国人骨子里的先祖崇拜,绵延了千年,祭祀仪式也这样流淌了千年。祭祀形式日新月异,唯一不变的是儿女的哀思和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遗憾吧。

      夜愈深,姑姑们愈哭得不省人事。而我却并不如之前那样悲伤了。

     “这个天地,我来过,我奋斗过,我深爱过,我不在乎结局。”这是《悟空传》里我最喜欢的一句话。想到爷爷的一生,读过许多有益的书,做过受人拥戴的父母官,玩过收藏,交过许多贴心知己,婚姻和睦,子孙满堂。他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,养了一条狗,精心打理着百草园里的花草蔬菜,闲来与藏友喝喝茶聊聊天,偶尔爬山,爱看新闻,对国家、民族充满信心……这样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。深爱过,便不遗憾。

 

      第二天凌晨三点,送棺。

      远亲近邻纷纷出力,把若干香烛、纸钱和数十个花圈抬到墓地,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有五十人之多。看着火把和手电筒的光从一个山坳蜿蜒到另一个山坳,竟觉得异常温暖。

      想到很多人下葬的时候孑然一身,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,爷爷也会觉得倍感欣慰吧?

      香烛环绕,纸钱暖地,倒三杯白酒,再撒上些五谷杂粮,阴阳师井然有序地完成了一切工作。直至棺木及地的一瞬,我们才算真的与爷爷阴阳两隔了。

      彼时眼泪已经来不及盈眶,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让它盈眶了。

      我为爷爷的离去悲伤,但又不那么悲伤。人固有一死,爷爷的一生或许算不上重于泰山,但决计不是轻于鸿毛的。——他以勤勉之身,带全村人脱贫致富;以博学之身,让孙子们有志于学;以清贫之身,让子女们傲然于天地;以忠贞之身,与奶奶相守百年。

      他是慈祥的长辈,像光一样,指引着后辈们前行的路。

 

      爷爷。

      很感激,我的生命与你的生命并行了十九年。

      不长,但足矣让我受用终身。

 

      谢谢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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